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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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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至中午,兄妹二人再沒有拖延的借口。

花自芳沈默地趕來馬車,襲人提著包袱,最後看了一眼這座低矮的院落。盡管只待了十多天,它卻比賈府更能給她家的感覺。

襲人閉上眼,她總歸會回來的。

此時,白氏也出現在門前,面容憂傷地看著襲人。襲人福身一禮,“娘,您多保重。”

白氏張了張口,想要說什麽,喉間卻哽咽起來。襲人安撫一笑,卻沒多保證什麽,只默默轉身,提裙上了馬車。

馬車轆轆地行過喧鬧的街市、寧靜的小巷。

沒過多久,馬車在榮國府的角門前停下。

一個看門的婆子探出頭來,瞧見襲人從馬車下來,拖拖拉拉地開了門,嘴裏還小聲嘟噥著,“一天到晚進進出出的,這又不是你自家的菜園子,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……”

“田嬤嬤,有勞您來開門了。”襲人含笑遞了個荷包過去,“大冷天的,請您喝個酒。”

“常來常往的,客氣什麽。”田婆子一張棺材臉立刻變得和善起來,嘴上推辭,手卻麻溜地接過荷包,手指一捏,臉上笑得更親近了,“角門平時沒人,姑娘若需要方便,只管來找我就是。”

“多謝田嬤嬤照應。”襲人答道。

田嬤嬤一向貪婪,每次進出都要好處,斷沒有一次就能餵飽的。所以襲人沒指望田嬤嬤下次就笑臉相迎,好歹讓田嬤嬤知道她不小氣,但凡傳話就能漏點小錢,也免得這婆子誤事。

等田嬤嬤回了小屋後,襲人看向一直沈默的花自芳。

“哥,家中諸事只能由你照應了。”襲人雖然難過別離,但看花自芳一臉默然的樣子,就知道他又在自責了,可這種事她不好再開解。

“我知道。”花自芳摸了摸襲人的發頂,“且忍兩年,哥早晚會把你接出來。”

“好。”襲人悶悶應了一聲。

花自芳深深看了襲人一眼,把包袱遞給襲人,終於狠下心,輕輕推了她一把,“去吧。”

襲人鼻子一酸,強忍著沒落下淚來。

兩人相對一禮,花自芳目光堅持地看著襲人。襲人沒強過去,只好轉身先行離開。

這年頭,就算襲人是府裏排得上號的一等大丫鬟,可一年能休的假也只有那麽幾天。更何況這次花父去世,襲人足足在家待了有十二天。

就算是府裏主子格外恩許,但襲人也要識眼色,至少兩年內都別想再休假回家。

不過,唯一慶幸的是,角門處管得並不嚴。偶爾親人上門探望,只要給田婆子塞夠了銀錢,且不離開榮國府範圍,在角門碰個面也是允許的。

襲人一路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,等到了賈母院前,她的心情已經恢覆了平靜。

院門內,正在檐下逗雀兒的晴雯一擡頭,就看到襲人一身素服踏入院來。晴雯把最後一小撮兒谷子都餵了雀兒,“可算回來了,等你等得我頭發都白了。”

“我竟不知道,我何日惹下了這相思債?”襲人挑眉。

“才走兩日,臉皮怎麽就變厚了?”晴雯失笑,作勢要捏襲人的臉,“讓我瞧瞧,花家的米水難道格外養人不成?”

兩人說笑一番,一齊回了屋子,晴雯將府裏最近發生的事都告訴襲人。

襲人一邊把裙襖披風疊好放回櫃子裏,一邊聽著晴雯說話。

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無非是寶玉又在家塾裏吵了一架,氣鼓鼓地回來歇了五六天;賈政在趙姨娘房裏多歇了兩晚,趙姨娘怎麽恃寵而驕,不去請安……

“只有一樁,你錯過了,可當真是一件憾事!”晴雯拈了塊紅豆酥,慢條斯理品了起來。

“是嗎?”襲人氣定神閑一笑,故意不搭理晴雯的話茬。

果然,沒等襲人一件披風折完,晴雯胡亂拿帕子擦了擦手指,沒好氣道,“真沒趣!也不知道你哪學來的養氣功夫,都快趕上廟裏的和尚了!”

“你放心,”襲人忍笑,“等我有朝一日立地成佛,必然第一個度你為仙!”

“誰稀罕!”晴雯撇撇嘴,終究沒忍住,不準備賣什麽關子,裝出一副神秘的樣子,“其實,咱們府裏第一樁大事,就要屬揚州的林姑娘入府了!”

“林姑娘?”襲人摘下發間簪的白花,“可是嫁到揚州敏姑奶奶所出的獨女?”

“正是!”晴雯瞥了一眼襲人擱到梳妝匣裏的白花,原本旺盛的談興有點弱了,“老太太很疼林姑娘,特地把她留在碧紗櫥,連寶玉都要退一射之地。不過,寶玉本身也樂意得很。”

“碧紗櫥?”襲人想了一下方位,“離咱們倒是不遠。”

“又讓你猜著了。”晴雯百無聊賴地靠在被子上,瞥了襲人一眼,“原本老太太說要把寶玉挪開的,可寶玉死活賴了下來。”

“倒是像他的脾氣。”襲人搖頭。

兩人又聊了一會兒,襲人已經盡知府裏這多日來的動向。晴雯下午無事,索性就在屋裏待著,準備補一覺。襲人要向各房主子請安,兩人就此分開。

等襲人從各房都轉一圈回來,天已經暗了下來。

寶玉依舊在原處住著,襲人倒不怕找不著地方。剛一進門,就看到寶玉跟一個舉止言談不俗的小姑娘對坐,一起解一個精致的九連環。

雖然素未相識,但甫一見面,襲人還是一眼瞧出,這就是那位下界還淚的絳珠仙子。

“襲人,你回來了?”寶玉一看到襲人,就驚喜道。

“是的。”襲人向兩位主子問了安,“我剛從璉二奶奶那兒回來,她吩咐說,你要的那件翠青雕松的掛件,前兒被二老爺賞給清客詹先生了。”

寶玉自然不敢朝賈政伸手,只好揮揮手,“那就算了。”

襲人點頭應下。

“襲人,你家裏的事……”寶玉看襲人雖不曾服孝,但身上的衣服卻只挑了素凈、毫無紋飾的,頭上也只簪了兩個銀簪子,耳垂上一對米粒大小的小玉塞子,整個人也瘦了一圈。

“已經打發了。”襲人垂下頭,不願再說。

這一整個下午,上至賈母,下至鳳姐兒,襲人每回一個主子,都要將花父怎麽病重,花家怎麽送葬說上一遍,然後再聽一堆唏噓不已的安慰話……

自家事自家知,別人再唏噓感嘆,也不過是一個事不關己的看客罷了。

幸好寶玉在這方面一向細心,看到襲人微露出疲倦的樣子,就體貼道,“你今日忙了一整天,就先下去歇著吧。”

“那我今日就偷懶一會兒,謝二爺體恤。”襲人道謝。

“你只管去,我這兒有鴛鴦姐姐呢,再沒有不妥當的。”寶玉寬容一笑。

“瞧我這記性!”寶玉一提起鴛鴦,襲人這才想了起來,“下午我回老太太時,老太太讓我早點把鴛鴦手裏的活接過去呢。”

“你不說我也忘了。”寶玉失笑,“老太太離了鴛鴦姐姐,晚上連個覺都睡不踏實。這幾天鴛鴦姐姐一直都是兩頭跑,幸好兩廂不遠,不然腿都得跑斷了。”

“這麽辛苦?”襲人十分同情。

既然這樣,襲人也不好耽擱。她向寶黛二人道了別,轉身出了門,準備找鴛鴦把事務交接完,也省得賈母不安心。

本來襲人想托寶玉,讓他私下裏帶著茗煙,到李工頭家嚇唬一下,把錢索要出來。但今日有黛玉在旁邊,這種法不傳六耳的事,襲人只好暫且按下,另找時機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存稿箱:存稿家族的成員只減不增,我對家族的前景深感擔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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